我把车开进地库,稳稳当当地停进那个属于我自己的、每个月要付八百块管理费的格子里。
熄火,拔钥匙,车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我靠在椅背上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
这口气,一半是结束一天工作的疲惫,一半是明天又是周末的轻松。
李峰是三天前把车还给我的。
他说回老家办点急事,借车用一个星期,结果三天就回来了,把钥匙往我办公桌上一扔,说了句“谢了,哥们儿”,又风风火火地走了。
我当时正忙着改一个要命的方案,头都没抬,就“嗯”了一声。
车还回来,我一直没动过,上下班都坐地铁,图个省心。
今天老婆林薇发消息,说家里酱油没了,牛奶也没了,让我下班顺路去一趟大超市。
我这才想起来,我还有辆车。
解开安全带,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下了车,绕到后备箱。
后备箱的开关在我手里这把有些磨损的大众车钥匙上,我按了一下,只听“啪嗒”一声,后盖弹开了一条缝。
我走过去,伸手掀开。
然后,我愣住了。
后备箱里,静静地躺着一个行李箱。
一个黑色的,半旧不新的,24寸左右的拉杆行李箱。
这不是我的。
我的后备箱里,常年只放着三样东西:一个瘪了的篮球,一捆从来没用过的拖车绳,还有我儿子的一把水枪。
现在,这三样东西被挤到了角落里,给这个黑色的不速之客腾出了主要位置。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。
第一反应是,李峰这小子,又他妈给我玩什么花样。
我掏出手机,想都没想就拨了他的号码。
“对不起,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。”
冰冷的机械女声,像一盆凉水,从我头顶浇下来。
我又打了一遍。
还是关机。
我的眉头皱了起来,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感开始在心里蔓延。
这算什么事?
我盯着那个行李箱,心里开始犯嘀咕。
里面是什么?
是他的衣服,忘了拿?
可他一个大男人,回趟老家三天,需要这么大一个箱子装衣服吗?
我伸出手,想把箱子提起来掂量掂量。
手刚碰到箱子冰凉的外壳,我又闪电般地缩了回来。
一个荒唐但又无比清晰的念头,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的脑子。
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吗?
我咽了口唾沫,感觉喉咙有点干。
我绕着车走了一圈,地库里空荡荡的,只有几盏昏暗的感应灯亮着,照得水泥地面泛着一种冷硬的光。
我自己的脚步声,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一下,又一下,像踩在我的心跳上。
冷静。
我对自己说。
陈阳,你三十五了,不是二十五,别自己吓自己。
说不定,就是李峰跟人拿错了箱子,或者是什么恶作ri。
我再次掏出手机,打开微信,找到李峰的头像。
那头像是他抱着一只金毛的自拍,笑得牙不见眼。
我噼里啪啦地打字:
“你搞什么鬼?你车还我,后备箱里怎么多了个行李箱?看到速回!”
我加了三个感叹号。
发出去。
那个红色的感叹号没有出现,说明他没删我。
但消息也像石沉大海,没有任何回应。
我把手机揣回兜里,再次看向那个箱子。
它就像一个黑色的沉默的谜语,静静地躺在那里,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息。
我该怎么办?
把它扔了?
万一里面是重要的东西呢?
报警?
警察来了问我怎么回事,我怎么说?我说我朋友借我车,还回来就多了个箱子,然后我朋友失联了?
警察会不会觉得我是个?或者,更糟的,会不会觉得我跟这箱子有什么瓜葛?
我越想越乱。
最后,我一咬牙,妈的,先拿回家再说。
总不能让它一直躺在我车里。
我俯下身,抓住箱子的拉杆,一提。
箱子比我想象的要沉。
不是那种死沉死沉的感觉,而是一种……有内容物的、分布不太均匀的重量感。
我把它拖出来,放在地上。箱子的轮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滚过,发出“咯咯咯”的声音,在这寂静的地库里,刺耳得让我心惊。
我把后备箱里的篮球、拖车绳和水枪重新摆好,然后“砰”的一声关上了后备-箱。
我拉着这个陌生的行李箱,走向电梯。
每走一步,我都感觉自己像个小偷。
我忍不住回头看,生怕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一个人来,指着我说:“站住!你拉的是我的箱子!”
还好,什么都没有。
电梯门打开,里面明亮的灯光让我稍微松了口气。
我拉着箱子走进去,按了“17”。
电梯里光洁的镜面,映出了我的脸。
一张写满了焦虑和困惑的中年男人的脸。
还有我身边那个黑色的、该死的行李箱。
回到家,林薇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。
“回来啦?酱油牛奶买了吗?”她头也没回地问。
“……忘了。”我小声说。
“忘了?”林薇转过身,手里的锅铲指着我,“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?这么点事都记不住?”
她的目光,落在了我脚边的行李箱上。
“这是什么?”她皱起了眉,“你出差了?”
“不是。”我换上拖鞋,把箱子往墙角一推,想尽量让它显得不那么起眼。
“那是谁的?你什么时候买了新箱子?”
“不是我的,”我舔了舔嘴唇,组织着语言,“是……是李峰的。”
“李峰?”林薇的音调高了八度,“他的箱子怎么在你这儿?他又来找你干嘛了?”
看得出来,她对李峰没什么好感。
其实也正常,李峰这人,整天不着四六,今天说要跟人合伙开个桌游店,明天又说要去南方搞直播带货,没一件事情是靠谱的。
我叹了口气,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。
从他借车,到我还车时发现箱子,再到他手机关机。
林薇听完,脸都白了。
她解下围裙,几步走到我面前,压低了声音,但语气里的惊恐和愤怒却一点都不少。
“陈阳,你是不是疯了?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也敢往家里拿?”
“我能怎么办?扔在车里?”我反问,“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东西,到时候李峰找我要,我怎么说?”
“重要?什么东西能比咱们家的安宁还重要?”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箱子,眼神像在看一条毒蛇,“你打开看看了没?”
“没有。”我摇头,“我不敢。”
“你还知道不敢?”林薇气得笑了起来,“你把它拿回家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大胆呢?万一……万一里面是毒品怎么办?是……是尸体怎么办?”
她越说越离谱,但我的心也跟着越沉越深。
“别胡说!”我呵斥她,也不知道是在呵斥她,还是在安慰我自己。
“我胡说?”林薇指着箱子,“你现在就给我打开!我倒要看看,你这个好哥们儿,到底给你留了个什么‘惊喜’!”
我看着她,又看看那个箱子。
客厅的灯光很亮,但那个黑色的箱子,却像一个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洞。
打开它?
我的手心又开始冒汗。
好奇心和恐惧感,像两条绳子,在我的心里使劲地拉扯。
最终,恐惧占了上风。
“不能开。”我说,“万一真是什么犯法的东西,我们开了,指纹留在上面,就说不清了。”
“那不开怎么办?就让它在咱们家放着?等着警察找上门来吗?”林薇的声音都带了哭腔。
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。
“我再给李峰打打电话,给他朋友也打打,问问情况。”
我拿出手机,又拨了一遍李峰的号码。
依旧是关机。
我又翻出通讯录,找到了一个叫“王胖子”的,也是我们共同的朋友。
电话通了。
“喂,胖子,我陈阳。”
“哟,阳哥,稀客啊,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?”王胖子的声音还是那么咋咋呼呼。
“我问你个事,你最近见着李峰了吗?”
“李峰?”王胖子那边顿了一下,“没啊,怎么了?他不是说回老家了吗?”
“他回来了,三天前就把车还我了。但我现在找不到他了,手机一直关机。”
“关机?”王胖子似乎也觉得有点奇怪,“不能啊,这小子手机从不离身的。会不会是没电了?”
“可能吧。”我没提行李箱的事,“你要是联系上他,让他给我回个电话。”
“行,没问题。”
挂了电话,我的心更沉了。
连王胖子都不知道他的情况。
林薇一直在我旁边听着,见我挂了电话,立刻问:“怎么样?”
我摇摇头。
她脸上的血色“唰”的一下全褪光了。
“陈阳,”她抓住我的胳膊,力气大得惊人,“我们报警吧。”
“报警怎么说?”我又把刚才想过的话重复了一遍,“警察信吗?会不会把我们也当成嫌疑人给控制起来?”
“那也比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强!”
我们俩就这么僵持着。
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墙上的挂钟,在“滴答滴答”地走着。
那个黑色的行李箱,就摆在墙角,像一个沉默的审判者,在审视着我们夫妻俩的懦弱和恐惧。
那天晚上,我和林薇谁都没睡好。
箱子被我们暂时塞进了主卧的衣柜最深处,外面还挡了几件厚重的大衣。
但我们都知道,它就在那里。
我闭上眼睛,脑子里就是那个箱子的轮廓。
林薇整晚都在翻身,偶尔发出一两声梦呓,全是“怎么办”、“报警”之类的话。
第二天是周六,我俩都顶着黑眼圈起了床。
吃早饭的时候,谁也没说话。
我儿子陈乐乐倒是没心没肺,一边喝牛奶,一边用勺子敲碗,嘴里还唱着动画片的主题曲。
看着他天真的脸,我心里的石头又重了几分。
我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我的家庭,影响到我的儿子。
我必须解决它。
吃完饭,我把林薇拉到阳台。
“我想好了,”我说,“我们得打开它。”
林薇惊讶地看着我。
“你不是说不能开吗?”
“此一时彼一时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让自己显得更镇定一些,“我们不能一直活在未知的恐惧里。只有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,我们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。”
“如果……如果真是……”
“如果是,我们就立刻报警。”我打断她,“就说我们今天才发现这个箱子,之前都不知道。至少,我们主动了。”
林薇犹豫了很久,最后,她点了点头。
“好,开。”
我们把乐乐哄进他的房间,让他自己玩积木,还把房门给反锁了。
然后,我们俩像做贼一样,回到了主卧。
我打开衣柜,把外面挂着的大衣一件件拿开,露出了那个黑色的箱子。
我把它拖了出来,放在卧室中间的地毯上。
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。
可那个箱子,依旧黑得那么纯粹,那么压抑。
这是一个密码锁。
三个数字拨轮。
“密码是多少?”林薇问。
“我怎么知道?”我苦笑。
“试试他的生日?”
“他生日什么时候?”
我们俩大眼瞪小眼,才发现,我们对李峰的了解,少得可怜。
“试试000,或者123。”我说。
我蹲下身,手指颤抖着去拨动那几个冰冷的金属轮。
0-0-0。
按下开关。
没反应。
1-2-3。
还是没反应。
“要不,砸开?”林薇提议。
“不行,”我立刻否定,“砸开了,就更说不清了。”
我盯着那三个拨轮,脑子里飞快地转着。
李峰这人,虽然不靠谱,但有点小自恋。他会用什么当密码?
他的车牌号?
我记不清了。
他的手机号后三位?
我更记不住。
突然,一个念头闪过。
我记得有一次喝酒,李峰吹牛,说他这辈子最忘不了的,就是他初恋女友的生日。
他说那个女孩的生日,是8月16号。
816。
我的心跳开始加速。
我把拨轮调到了“8”。
然后是“1”。
最后是“6”。
我的手指停在开关上,迟迟不敢按下去。
我抬头看了一眼林薇,她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手。
我心一横,按了下去。
“咔哒。”
一声清脆的、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。
开了。
锁开了。
我和林薇对视了一眼,彼此的眼睛里,都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即将揭晓谜底的恐惧。
我没有立刻掀开箱子。
我站起身,走到窗边,拉开了窗帘,让更多的阳光照进来。
然后,我走回去,蹲下,双手放在箱子的盖子上。
我做了一个深呼吸。
然后,猛地一下,把盖子掀开了。
没有毒品。
没有枪支。
更没有尸体。
箱子里,装的……是一些女人的东西。
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,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,款式很朴素。
一个化妆包,拉开看,里面是一些平价的化妆品,有的已经用了一半。
最上面,放着一个相框。
我拿起那个相框。
相框是那种很普通的木质相框,照片上,是一个笑得很温柔的女人,怀里抱着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小女孩。
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,手里举着一个棉花糖,也笑得特别开心。
背景像是一个公园。
女人很陌生,我从没见过。
“这是谁?”林薇也凑过来看。
“不知道。”我摇头。
我把相框放下,继续在箱子里翻找。
在衣服下面,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。
是一个铁皮盒子,上面印着小熊饼干的图案。
打开盒子,里面不是饼干,而是一沓用皮筋捆着的……钱。
全是红色的百元大钞。
我粗略地数了一下,大概有十捆。
一捆一万,这就是十万。
我和林薇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十万块钱。
对于我们这种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,这不是一笔小数目。
这笔钱,和那些女人的衣物、照片放在一起,让整个事情变得更加诡异和复杂。
“他……他抢劫了?”林薇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别瞎说。”我嘴上这么说,但心里也开始打鼓。
李峰哪来这么多钱?
他那个人,兜里能有一千块现金都算他发财了。
我把钱重新放回铁皮盒,盖上盖子。
在盒子的下面,我还发现了一个东西。
一个画册。
我打开画册,里面全是一个孩子的涂鸦。
画着太阳,画着房子,画着小人。
画风很稚嫩,但用色很大胆。
在画册的最后一页,我看到了一行用铅笔写的、歪歪扭扭的字。
“妈妈,我想爸爸了。”
我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。
这个箱子,不属于李峰。
它属于照片上的那个女人,和那个小女孩。
李峰,只是一个“快递员”。
他为什么要运送这个箱子?他又去了哪里?
这十万块钱,又是怎么回事?
无数个问题,在我的脑子里盘旋。
“现在怎么办?”林薇看着我,六神无主。
“钱我们不能动。”我说,“这些东西,我们得保管好。”
我的直觉告诉我,这件事,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。
李峰不是在跟我开玩笑,他很可能,是摊上大事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和林薇过得坐立不安。
那个行李箱,又被我们藏回了衣柜。
但这一次,我们心里清楚地知道里面是什么。
是另一个家庭的全部家当,和一个沉甸甸的秘密。
我每天都会给李峰打电话,发微信。
但他的手机,始终是关机状态。
微信,也始终没有回复。
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。
我开始旁敲侧击地向我们共同的朋友打听。
但所有人都说,不知道李峰的下落。
有人说,他可能又去外地“发大财”了。
有人说,他可能欠了钱,跑路了。
说什么的都有。
但没有一个人,能提供确切的消息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,我的焦虑也与日俱增。
那个箱子,就像一颗定时炸弹,放在我们家里。
我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。
直到一个星期后的周三晚上。
那天我加班,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。
我刚打开门,就看到林薇脸色惨白地坐在沙发上。
“怎么了?”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“今天……今天有人来过。”她的声音都在抖。
“谁?”
“不知道。”她摇头,“两个男人,很壮,都剃着平头。”
“他们来干什么?”
“他们说是物业的,查燃气管道。可我问他们是哪个公司的,他们又说不上来。就一个劲儿地问,我们家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过,或者……有没有收到什么奇怪的包裹。”
我的血,瞬间就凉了。
他们不是物业的。
他们在找东西。
他们在找那个行李箱。
“你怎么说的?”我急切地问。
“我说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”林薇说,“他们没多问,就在屋里转了一圈,然后就走了。”
“他们进屋了?”我的声音都变调了。
“嗯,”林薇点头,“我没敢拦。”
我冲进卧室,打开衣柜。
箱子还在。
里面的东西,也一样没少。
我松了一口气,但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。
他们已经找上门了。
虽然这次他们什么都没发现,但肯定还会有下一次。
“陈阳,”林薇带着哭腔抱住我,“我害怕。”
我抱着她,能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。
我也害怕。
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,一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丈夫和父亲。
我从来没想过,自己会卷入到这种事情里来。
“别怕,有我呢。”我安慰她,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。
但我的心里,一片混乱。
李峰,你他妈到底惹了什么人?
你把我害惨了。
那一晚,我彻底失眠了。
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抽了半包烟。
天快亮的时候,我做了一个决定。
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。
我得主动出击。
我必须搞清楚,这个箱子背后,到底是什么故事。
我把箱子里的东西又拿了出来,一件一件地仔细检查。
衣服,化妆品,画册……
这些东西,都太普通了,没有任何线索。
唯一的突破口,可能就是那张照片。
照片上的女人和孩子。
我用手机把照片拍了下来,放大了看。
女人的笑容很温暖,但眉宇间,似乎藏着一丝化不开的忧愁。
我盯着她的脸,看了很久很久。
总觉得,好像在哪里见过。
但就是想不起来。
突然,我的目光落在了照片的背景上。
那个公园。
公园里有一座很特别的雕塑,是三只手交叠在一起的形状。
这个雕塑……
我脑子里灵光一闪。
我想起来了!
这不是我们市里的“友谊公园”吗?那个雕塑,是中、俄、韩三国友谊的象征,就立在公园的正门口。
我曾经带乐乐去那里玩过。
一个大胆的计划,在我的脑海里慢慢成形。
如果,这个女人就住在这座城市呢?
如果,我能找到她呢?
把箱子还给她,也许,这一切的麻烦就都结束了。
第二天,我跟公司请了假,说自己不舒服。
然后,我拿着那张翻拍的照片,去了友谊公园。
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她,这完全是大海捞针。
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。
我在公园里转了一上午,把照片给每一个我能看到的人看。
清洁工,保安,在公园里锻炼的老人,带孩子玩的年轻妈妈……
“您好,打扰一下,您见过照片上这个人吗?”
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。
得到的回答,也几乎都是摇头。
“没见过。”
“不认识。”
“小伙子,你找人怎么来公园找啊?”
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。
太阳越来越大,我口干舌燥,汗流浃背。
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,一个在树下卖糖画的老大爷叫住了我。
“小伙子,你拿的那个照片,我能看看吗?”
我精神一振,赶紧跑过去,把手机递给他。
老大爷眯着眼睛,看了半天。
“这个女的……”他指着照片上的女人,“我好像……有点印象。”
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您在哪儿见过她?”
“她以前,好像经常带她女儿来我这儿买糖画。”老大爷回忆着,“小姑娘特别喜欢孙悟空。”
“那您知道她叫什么,住在哪儿吗?”
老大爷摇了摇头。
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不过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“我好像听人说,她男人……好像出事了。”
“出事了?出什么事了?”我追问。
“具体的我也不清楚,就听说,是跟人合伙做生意,亏了,欠了一大笔钱,后来人就找不着了。”
我脑子里“轰”的一声。
欠钱,跑路了。
这剧情,怎么跟李峰有点像?
难道……
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念头冒了出来。
照片上这个女人的丈夫,会不会就是李峰?
这个念头一出来,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不可能。
我认识李峰这么多年,从没听他说过自己结了婚,还有个孩子。
“大爷,您再想想,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?”
老大爷想了半天,又摇了摇头。
“我想不起来了。不过,她好像是在附近那个‘幸福里’小区住。”
幸福里小区!
这对我来说,是天大的好消息。
我连声道谢,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公园。
幸福里小区离公园不远,是个老小区。
我到了小区门口,又犯了难。
我不知道她住在哪一栋,哪一户。
我总不能挨家挨户地去敲门吧?
我站在小区门口,像个无头苍蝇。
最后,我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小区的物业办公室。
我编了一个谎话,说我是照片上女人的远房亲戚,从老家过来,但是手机丢了,联系不上她。
物业的大姐将信将疑地看着我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我帮你查查看业主信息。”
“我……我忘了她全名叫什么了,我就记得她姓张。”我胡乱说了一个姓。
“姓张的多了去了。”大姐一脸不耐烦。
就在这时,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工作人员凑过来看了一眼我的手机。
“咦?这不是6号楼301的许静吗?”
我心里狂喜。
许静!
我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。
“对对对!就是她!许静!”我赶紧说。
“她家好像没人啊。”那个年轻人说,“我听邻居说,她好几天没出门了。”
我的心又沉了下去。
没人?
她也走了吗?
我谢过物业,怀着忐忑的心情,找到了6号楼。
我上了三楼,站在301的门口。
门是那种老式的防盗门,上面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“福”字。
我抬起手,又放下。
我该怎么说?
说我是你丈夫的朋友?
说你丈夫把你的全部家当都放在我车里,然后自己消失了?
我犹豫了很久,最后还是敲了敲门。
咚,咚,咚。
没人应。
我又敲了一遍,加重了力道。
还是没人。
我把耳朵贴在门上,想听听里面的动静。
一片死寂。
难道,真的没人?
我不甘心,又绕到楼下,抬头往三楼的窗户看。
窗帘拉着,看不清里面的情况。
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,隔壁302的门开了。
一个大妈拎着垃圾袋走出来,看到我,警惕地问:“你找谁啊?”
“阿姨您好,”我赶紧挤出笑容,“我找301的许静,我是她朋友。”
“找小许啊?”大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,“她不在家。”
“她去哪儿了您知道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大妈摇摇头,“她都好几天没回来了。前两天晚上,还有两个凶巴巴的男的来找她,把门敲得山响,吓死人了。”
两个凶巴巴的男的。
是去过我家的那两个人。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那……那她女儿呢?”我问。
“她女儿也没见着。唉,这娘俩,也真是可怜。”大妈叹了口气,“她男人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,人都跑了,现在天天有人上门来要债。你说这叫什么事啊。”
“她男人……叫什么名字?”我试探着问。
“叫什么……我想想,”大妈皱着眉,“哦,想起来了,叫李峰。”
李。峰。
当这两个字从大妈嘴里说出来的时候,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旋转了起来。
真的是他。
李峰。
那个跟我称兄道弟,管我借车,然后把这一大堆麻烦扔给我的李峰。
他竟然有老婆,有孩子。
而我,对此一无所知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小区的。
我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所有的线索,在这一刻,都串联了起来。
李峰根本不是回什么老家。
他是跑路了。
他所谓的“合伙做生意”,八成就是个骗局,或者是非法集资。
现在,窟窿堵不上了,他就扔下老婆孩子,自己跑了。
那个行李箱,是他留给自己老婆孩子的“跑路费”。
他不敢自己送,也不敢让许静自己拿着,怕被那些要债的盯上。
所以,他想到了我。
他把箱子放在我的车里,以为这是最安全的地方。
他打算等风声过了,再让我把箱子交给许静。
可是,他低估了那些人的手段。
他们不仅找到了许静的家,还找到了我的家。
而许静,为了躲债,也带着孩子,提前离开了。
她们能去哪儿呢?
我不敢想。
一个女人,带着一个孩子,身上只有那十万块钱。
她们能撑多久?
而我,一个无辜的、被卷入其中的“好哥们儿”,现在成了唯一的知情者,也成了那些人追踪的下一个目标。
我回家的路上,开着车,手都在抖。
我时不时地看后视镜,总觉得有车在跟着我。
每一个路人,都像是那两个剃着平头的壮汉。
我成了惊弓之鸟。
回到家,我把我的发现跟林薇一说,她当场就哭了。
“造孽啊!”她一边哭一边骂,“这个李峰,真不是个东西!他自己惹了事,凭什么把我们拖下水?”
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是啊,凭什么?
就凭我把他当朋友?就凭我好心借车给他?
“陈阳,我们把箱子扔了吧。”林薇哭着说,“钱也扔了,什么都扔了,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。”
扔了?
我看着她,摇了摇头。
“不能扔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这个箱子,现在可能是许静和她女儿唯一的希望了。”我说,“我们要是扔了,她们娘俩,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“可我们自己呢?”林薇喊道,“我们怎么办?那些人不会放过我们的!”
是啊,我们怎么办?
我坐在沙发上,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。
报警吗?
现在报警,警察会相信我这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吗?
我会不会因为私藏这十万块钱,而被当成李峰的同伙?
我不敢赌。
就在我们俩相对无言,陷入绝望的时候。
我的手机响了。
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
我看着手机屏幕,那个号码,像一个催命符。
“别接。”林薇说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按下了接听键。
我把它开了免提。
“喂?”
电话那头,沉默了几秒钟。
然后,一个沙哑的、刻意压低了的男声响了起来。
“是陈阳吗?”
“是我。”我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谁不重要。”那个声音说,“重要的是,我知道,东西在你那儿。”
我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他们果然什么都知道。
“什么东西?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“呵呵。”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,“陈阳,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。李峰欠我们的钱,我们只要钱。把他老婆孩子的行李箱,交出来。里面的十万块,归我们。其他的,我们不动。然后,这件事,就到此为止。”
“我说了,我不知道什么行李箱。”
“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?”那个声音变得阴冷起来,“你有个儿子,叫陈乐乐,今年七岁,在阳光小学上一年级,对吧?每天下午四点半放学,你老婆会去接他,从学校走到你们小区,要过两个红绿灯……”
“你他妈想干什么!”我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,对着手机怒吼。
“我不想干什么。”那个声音慢悠悠地说,“我只是提醒你,做个聪明人。明天中午十二点,城西的废弃水泥厂,你一个人,带着箱子来。别耍花样,也别报警。否则,后果自负。”
说完,电话就挂了。
我握着手机,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。
林薇已经瘫坐在了地上,捂着嘴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
他们威胁我的儿子。
他们触碰到了我最后的底线。
那一瞬间,所有的恐惧,都转化为了滔天的愤怒。
李峰,你这个王八蛋!
还有你们这群杂碎!
我看着窗外,天已经完全黑了。
城市里华灯初上,一片繁荣景象。
但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,罪恶正在滋生。
而我,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市民,被硬生生地推到了风口浪尖。
“怎么办……怎么办……”林薇反复念叨着。
我走过去,把她从地上拉起来,紧紧地抱在怀里。
“别怕。”我说。
这一次,我的声音异常坚定。
“明天,我去。”
“不!你不能去!”林薇死死地抓住我,“他们会杀了你的!”
“我不去,他们就会去找乐乐。”我看着她的眼睛,“我没得选。”
“那我们报警!现在就报警!”
“来不及了。”我摇头,“他们既然敢威胁乐乐,就说明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。我们一报警,他们很可能会狗急跳墙。”
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”
我沉默了。
我在脑子里疯狂地思考着对策。
把箱子给他们?
这是最简单,也是最直接的办法。
破财消灾。
可是,那箱子里的东西,是许静和她女儿的全部。
那张天真可爱的涂鸦,那句“妈妈,我想爸爸了”,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我如果把箱子交出去,我跟李峰那个懦夫,又有什么区别?
我这辈子,都会看不起我自己。
不行。
绝对不行。
我必须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。
既能保全我的家人,又能……保住那个箱子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,在我脑海里逐渐清晰。
我看着林薇,一字一句地说:“明天,我去水泥厂。但是,我不带那个箱子去。”
“那你带什么去?”
“我带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去。”
林薇愣住了。
“一模一样的?”
“对。”我点头,“我们家不是还有一个旧的黑色行李箱吗?大小也差不多。”
“可是,里面呢?”
“里面,我放别的东西。”我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,“我要让他们知道,我不是好惹的。”
那天晚上,我几乎一夜没睡。
我把家里那个旧的行李箱找了出来,仔细擦干净。
然后,我开始准备“道具”。
我找了一堆旧报纸,把它们塞进箱子里,制造出差不多的重量感。
在报纸的上面,我放了一个东西。
一个我从网上买的,高仿真的GPS定位器。
很小,带磁吸,可以吸附在任何地方。
我还准备了另一个东西。
一个录音笔。
做完这一切,天已经蒙蒙亮了。
我看着那个假的行李箱,心里一点底都没有。
这简直是在演电影。
而我,这个蹩脚的演员,即将要面对的,是一群真正的、心狠手辣的恶棍。
我给公司老板打了个电话,请了天假。
我没说原因,老板也没多问,就准了。
吃早饭的时候,气氛压抑得可怕。
乐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,吃饭的时候特别乖,一句话都没说。
林薇的眼睛红肿着,她给我夹了个鸡蛋,说:“小心点。”
千言万语,最后只汇成了这三个字。
我点了点头。
快到中午的时候,我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。
我把录音笔藏在了口袋里,把手机调成了静音。
临出门前,我抱了抱乐乐,亲了亲他的额头。
“爸爸出去办点事,你在家要听妈妈的话。”
乐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然后,我转身,看着林薇。
“如果……如果我下午三点还没回来,或者手机打不通,你就立刻报警。”我把一个U盘交到她手里,“这里面,有我跟他们的通话录音,还有我对整件事的记录。把它交给警察。”
林薇含着泪,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我深吸一口气,拉起那个假的行李箱,走出了家门。
我没有开车。
我打了一辆出租车,去了城西的废弃水泥厂。
那地方很偏,周围都是荒地。
出租车司机把我送到路口,就不肯再往里走了。
“小伙子,里面可邪乎得很,你一个人去干嘛?”
“我找人。”我付了钱,下了车。
我拉着箱子,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座像怪兽一样矗立在荒野中的水泥厂。
越走近,心跳得越快。
手心里的汗,把箱子的拉杆都浸湿了。
我走进水泥厂的大门,里面空无一人,到处都是废弃的机器和堆积的灰尘。
阳光从破损的屋顶上照下来,形成一道道光柱,光柱里,有无数的尘埃在飞舞。
“我来了!”我对着空旷的厂房喊了一声。
我的声音,在里面激起了回声。
“来了……来了……”
过了一会儿,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,走出了两个人。
正是林薇描述过的,那两个剃着平头的壮汉。
他们穿着黑色的背心,手臂上全是纹身,眼神凶狠,像两头准备捕食的野狼。
“箱子带来了吗?”其中一个刀疤脸问。
“带来了。”我把箱子往前一推。
另一个黄毛走上前,踢了踢箱子。
“打开。”刀疤脸命令道。
我摇了摇头。
“我怎么知道,你们会不会拿到东西就翻脸?”我说,“我要先确认我的家人是安全的。”
“小子,你没资格跟我们谈条件。”刀疤脸冷笑一声。
他从身后,掏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。
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但我知道,我不能怂。
我一旦怂了,就全完了。
我强作镇定,也冷笑了一声。
“是吗?”我从口袋里,掏出了那个小小的GPS定位器,在他们面前晃了晃。
“这是什么?”刀疤脸皱起了眉。
“定位器。”我说,“我已经把它打开了。它的信号,会实时发送到我一个朋友的手机上。我这个朋友,是个警察。”
我纯粹是在诈他们。
我根本没有什么警察朋友。
但他们不知道。
刀疤脸和黄毛对视了一眼,眼神里都有些犹豫。
“而且,”我继续加码,“在来之前,我已经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,都录了下来,发给了我所有的亲戚朋友。包括你们威胁我儿子的那段通话。我告诉他们,如果我今天出了什么事,他们就把这些东西,全部交给媒体和警察。”
“你他妈的敢!”黄毛怒吼一声,就要冲上来。
“站住!”刀疤脸拦住了他。
他死死地盯着我,像是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。
时间,一秒一秒地过去。
每一秒,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我的后背,已经彻底湿透了。
终于,刀疤脸开口了。
“好,算你狠。”他收起了匕首,“你现在,给你老婆打个电话。”
我拿出手机,拨通了林薇的电话。
电话很快就接通了。
“喂?”林薇的声音充满了紧张。
“是我。”我说,“你和乐乐怎么样?”
“我们没事,在家里。”
“好。”我说完,就挂了电话。
“现在,可以把箱子给我了吧?”刀疤脸说。
“可以。”我把箱子踢了过去。
黄毛走过去,把箱子拿了起来,掂了掂。
然后,他当着我的面,打开了箱子。
当他看到里面满满一箱子旧报纸的时候,他的脸,瞬间就扭曲了。
“操!你他妈玩我们!”他怒吼着,把箱子狠狠地摔在地上。
刀疤脸的脸色,也变得铁青。
“钱呢?”他死死地盯着我。
“钱,我不会给你们。”我说,“那是李峰欠你们的,不是我。你们去找他要。”
“找他?”刀-疤脸冷笑,“我们要是能找到他,还用来找你?”
“那是你们的事。”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,“我劝你们,最好别乱来。我已经报警了,警察应该已经在路上了。”
这当然也是假的。
但我必须赌一把。
刀疤脸的眼神阴晴不定。
他似乎在权衡,为了这十万块钱,跟我这个光脚的死磕,到底值不值得。
就在这时,水泥厂外面,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警笛声。
由远及近。
我心里一惊。
我没报警啊!
难道是林薇?她没等到三点?
刀疤脸和黄毛的脸色也变了。
“操!真报警了!”黄毛骂了一句。
他们也顾不上我了,转身就往厂房的另一头跑去。
那里有一个破损的窗户,可以翻出去。
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,我双腿一软,差点瘫坐在地上。
我赢了。
我赌赢了。
警笛声越来越近,很快,几辆警车就呼啸着开进了水泥厂。
从车上下来了几个警察。
带头的,是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中年警官。
他走到我面前,问:“是你报的警?”
我摇了摇头。
“不是我。”
“那是谁?”
我还没来得及回答,我的手机响了。
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但这个号码,我总觉得有点眼熟。
我接了起来。
“喂?”
电话那头,传来一个久违的、带着喘息和愧疚的声音。
“陈阳……对不起。”
是李峰。
“李峰?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你他妈的在哪儿?”
“别骂了,哥们儿。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,“是我报的警。我……我一直躲在附近。我看到你一个人进去了,我怕你出事。”
我的眼眶,一下子就红了。
这个王八蛋。
他虽然不是个东西,但到底,还留了一点良心。
“你到底惹了什么事?”我问。
“唉,一言难尽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我参与了一个网络赌博平台,陷进去了,欠了他们一大笔钱。那十万块,是我最后能拿出来的……给许静和孩子的。”
“那你人呢?”
“我准备去自首了。”他说,“陈阳,箱子……你帮我交给许静。告诉她,我对不起她。”
“她已经走了。”我说。
“走了?”李峰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痛苦,“去哪儿了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电话那头,传来了李峰压抑的哭声。
一个大男人,哭得像个孩子。
警察走了过来,从我手里接过了电话。
后面的事情,就顺理成章了。
李峰去自首了。
那两个壮汉,也在不久后被抓捕归案。
他们背后的那个网络赌博团伙,也被警方一网打尽。
我的生活,似乎又回到了正轨。
但我和林薇都知道,有些东西,已经不一样了。
那个黑色的行李箱,还静静地躺在我们家的衣柜里。
它不再是一个威胁,而是一个沉甸甸的责任。
我试过去找许静。
我去过她住的小区,问过她的邻居。
我去过她女儿可能去的幼儿园。
但都没有任何消息。
她就像一滴水,消失在了人海里。
时间一晃,半年过去了。
李峰的事,渐渐被我们淡忘。
生活,忙碌而平淡。
直到有一天,我收到了一个快递。
没有寄件人信息。
我打开一看,里面是一张明信片。
明信片的风景,是南方某个海滨小城。
明信片的背面,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。
“陈阳,谢谢你。箱子我们不要了,里面的钱,就当是李峰还你的。请忘了我们,好好生活。”
没有落款。
但我知道,是她。
是许静。
她知道了一切。
她用这种方式,跟我做了一个了结。
我拿着那张明信片,站在阳台上,看了很久很久。
海风,阳光,沙滩。
希望她们娘俩,在那里,能开始新的生活。
我回到卧室,打开衣柜,拿出了那个箱子。
我把它打开,里面的东西,还和我第一次打开时一样。
那张照片,那个画册,那个装着十万块钱的铁皮盒子。
我把那张明信片,和那张“妈妈,我想爸爸了”的涂鸦,放在了一起。
然后,我合上了箱子。
这个箱子里的秘密,属于过去。
而我的生活,还要继续。
第二天,我用一个匿名的账户,把那十万块钱,捐给了一个儿童救助基金会。
做完这一切,我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。
我走下楼,发动了我的车。
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,照在我的脸上,暖洋洋的。
我打开音响,里面放着一首老歌。
“阳光总在风雨后,请相信有彩虹……”
我跟着哼唱起来,一脚油门,汇入了车流。
生活,就像这滚滚向前的车轮。
偶尔会压到钉子,偶尔会陷入泥泞。
但只要你握紧方向盘,总能,开向你想去的远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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